然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小丫鬟害怕的孙老爷,很快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日本人打进来了。
失守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短短几个月,华北平原满目疮痍。
村里有路子的纷纷南下,但大多数人选择留下来。
这里是他们扎的地方,农民没了土地,就没了
。
而小丫鬟是不得不留下。
主家在哪儿,她和父亲就得在哪儿。
孙老爷靠着关系暗投了日军,在他们到来前夕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嫁给他,和她爹一起过“好日子”,二是作为礼物,跟着金银珠宝,粮食田地一起献给日本人。
于是小丫鬟隔天就送进了老爷院子。
她又用回了原来的名字。
叶零,人唤,叶小姨娘。
是风秋叶的叶,零落凋敝的零。
那夜托人给他的戒指和信被原封送返,一点回音也无。
此后九年,她再没见过源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亦如电。
是她着了相,试图追逐虚妄。
当叶零这样想时,她认为她已经放下了。
随着年岁渐长,她失去的越来越多,希望、自由、尊严、孩子......
岁月在她脆弱的上刻下一
又一
深入骨髓的刀痕。
那年少时的一点儿妄念,早就浇熄在被反复折磨的苦痛里。
但有时她又觉得自己经历的都算不得苦痛。
战乱年间,她一没苦力,二没去伪军营,甚至还吃的饱穿得
,已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可这并不能改变她的恍惚。
即便后来日本战败撤兵,她也依旧不敢出门。
害怕见人,恐惧听见议论。
她已然好下半生成为过街老鼠的准备。
直到丫鬟和她说,归山寺曾经的法师游历归来了,少了一只眼和几手指,有点可怖。
那熄灭已久的妄念又在她心熊熊燃起。
源来,那是源来。
漆黑的深渊里亮起火星,在麻木的人眼里倒映出热浪。
修葺寺庙,重整内务后,归山寺再次迎客。
于是初一十五,叶零都要替大夫人给孙家上香祈福。
她惶恐遇见他,又惶恐遇见不到他。
终于在第四次上香时,叶零又看到了源来。
时隔九年,充满朝气的小沙弥已然变为静如止水的法师。
他立在大雄宝殿前,侧望着银杏树巨大的树冠,一
长疤横穿眉骨,落在他干瘪的眼
上。
几乎是同时,她的泪就止不住落下。
活着,可真好啊。
3.
早在日军侵华之初,沙弥源来就坐立难安。
消息是去县城游历的心空师兄带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招兵的报纸。
明净法师关了他们禁闭。
再放出来时,整个华北都愁云笼罩。
他和师兄在讲经堂对着明净长跪不起。
莲花座上的长明灯闪烁摇摆,明净法师盯了良久,终了长叹一声:“我当年拦不住善慧,如今也拦不了你们。”
宽大的衣袖挥了挥,他闭口不再言语。
那夜星空寂寥,源来师兄二人收拾行李即刻下山,不仅错过了明净法师的一叹佝偻,也错过了小丫鬟的信。
谁料再次归来,已然沧海桑田。
寺庙凋零破败,师父圆寂多时,连他自己,也再不到破除
见我执。
炮弹的轰鸣和血的断肢,从来都是如影随形。
他忘不掉刀子插进肉里的手感,洗不净粘腥甜腻的气味,也放不下,为护他而去的心空师兄。
去往极乐前,师兄还在与他念经。
红色的汩汩而
,涂满了他的笑颜。
源来听不见,但看口型,便知师兄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