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押送嫁妆的车从清晨走到黄昏，也许是太后要让里外的人看到她对于绮的遗孤有多么恩有加，把她赐婚吴应熊的确是为了国家社稷而非漠不关心；也许是顺治皇帝不忍看到妹妹这样委屈地出嫁，所以要以加倍赏赐来使自己内心平安；总之，建宁的妆奁远远比以往和硕公主的嫁妆要丰厚许多倍，堪比太后所生的固公主了。

乐和丹陛大乐，两殿之间的丹陛正中搭一座黄幕卷帘棚，名曰"反坫"，内设大铜火盆、盐碟方盘、宽桌高椅，保和殿设宴六十席，用羊63只，酒、黄酒35瓶，凡入宴的王公大臣、侍卫及执事官员俱着蟒袍补服，额附近族中有的均穿朝服，由鸿胪寺堂官引导至皇太后门外行礼，然后都到保和殿丹陛上恭候。

人们摇咋，念佛不已，却也有不信的，说是"公主有多大，得下这一百零八件饰？就是可北京城的金银铺子，也未必凑得齐一百零八款首饰，若不是一款一式，那也没什么意思。可见你牛。"

说的人便不乐意了，赌咒发誓地："怎么是牛？我三叔公的隔住着里太监小顺子的娘，小顺子是内务府总吴公公的徒弟。吴公公亲口说给小顺子，小顺子回家来又亲口说给她娘，她娘说给我三叔婶，三叔婶来我家时又亲口说给我娘的，这还有假？吴公公说的那才是一个清楚，我虽学得不全，也还记得有一件红宝石朝帽，嵌着大东珠十颗，还有帽前金佛、帽后金花、金珊瑚箍，这是给额驸的；给公主的就更多了，什么金凤，金翟鸟，金镶青金方胜垂挂，金荷莲螃

他不记得顺治在何时升座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随众行礼，不记得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不记得宴会上那些满族歌舞，不记得人们怎样对他奉承恭喜，不记得宴会结束后他如何到内右门外向着皇后的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他麻木地着这些，灵魂已经不在里。

妆奁队伍浩浩，从皇一直排到额驸府。全城的老百姓都被惊动了，挤在沿途观看。有的叹息，有的赞羡，有的猜测着这箱大抵是珠宝，那笼显然是衣裳，四角俱全的只怕是床，高叠宽架的可能是柜，那好事的便争辩不休，有的说我数得清清楚楚共是一百零八辆车子，准是一百零八件箱笼，有的说你只顾看车没算计那驮的人抬的，加起来何止二百件，有与中沾亲带故的这时候便显山水出来，很权威地说，我听人说得真真儿的，别提衣裳家俱，光是饰就有一百零八项了，还不算手镯耳坠这些。

吴应熊知，那些额驸在悄悄议论自己，不无讽刺，因为他是惟一的汉人驸，他们以为他高攀了。实则他又何尝愿意这个驸呢？他不在乎别人的讥讽，更不理会别人的妒羡，他的心已经死了，走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傀儡，一领会自己走路叩的袍子。

吴应熊只觉得心里一疼，忽然醒了。

接着，便是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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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惟一记得的是，那天他喝得烂醉如泥，是洪承畴亲自送他回府，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钦天监选定日子，就是八月十九，再过几天，你就要驾凤乘龙、皇亲国戚了，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真羡慕你爹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我若有女儿，也巴不得跟你结亲呢。"